散户逼宫空头，是美国股市百年来罕见的异常事态，多家机构对此现象发出警告。在观察者看来，这也是华尔街代表的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之间主导权的争夺
文｜《财经》特派记者 金焱 发自华盛顿
美国当地时间1月27日，美国金融市场的重量级事件很多，最终却被名不见经传的上市公司游戏驿站(GME)抢去风头，针对这家公司股票的多空对决，在散户和机构投资者之间公开化，散户罕见逼空机构，成为全球各大财经媒体的头条。
在疫情之下，在空头对华尔街发起一轮又一轮攻击的同时，游戏驿站的暴涨叙述了全新的故事：通过使用期权，短线散户如何抱团推动个别公司股价大幅走高，使股价走势与基本面脱节，并成功击退投资机构，使华尔街的力量平衡发生引人关注的变化。
不过多位华尔街人士对《财经》记者表示，不论多空双方如何对战，目前还没有达到影响金融市场正常运转的程度。
1月27日这一周是美国企业季度财报密集发布的一周。得益于首款5G设备iPhone 12的强劲假期销售，苹果公司报告的季度营收首次突破1000亿美元，特斯拉和脸谱公司等也将公布财报。截至1月27日收盘，苹果公司股价在过去一年中上涨了84%。
不过对股市估值上升、新冠肺炎病例增多以及疫苗配送分配不均的担忧，令投资者担心美国股市近期将回调，波动性因此增加。美股三大指数27日均跌超2%，纳指、标普500一度跌逾3%。截至当天收盘，道指跌2.05%，纳指跌2.61%，标普500指数跌2.50%。
有恐慌指数之称的芝加哥期权交易所(CBOE)波动率指数VIX，1月27日上涨61.64%，收报37.21点，为2020年11月2日以来最高，单日涨幅创近三年来最大。
本来将退市的垃圾股游戏驿站，股价从3美元一路拉到300美元，一年涨了100倍，1月27日当天股价大涨超130%，近一个月来该股累计涨幅超过1700%。此外，全球最大的连锁院线AMC院线暴涨超300%。
此前一天，对冲基金梅尔文资本（Melvin Capital）基金经理加布·普洛特金（Gabe Plotkin）表示，已于当地时间1月26日下午平仓了游戏驿站(GameStop)的空头头寸。该对冲基金惨遭散户逼空而损失惨重，传闻巨亏30%，不得不接受另外两家对冲基金Citadel和Point72联手向其提供合计27.5亿美元的资金。
在华尔街从业二十余年的贝瑞研究CEO吉俊礼(James Early) 对《财经》记者说，个别股票处于泡沫的顶部，散户通过社交媒体联合起来逼空机构，并赢得胜利，这是前所未见的。在投资领域，散户投资者正在创造他们自己的现实。
白宫新闻秘书帕莎其(Jen Psaki)表示，由财长耶伦领导的拜登政府经济团队正在“监察游戏驿站的情况”。纳斯达克交易所首席执行官阿德娜·弗里德曼（Adena Friedman）当天表示，“我们会监控社交媒体上的言论，如果发现言论与股票的异常表现相关，就会暂停股票交易”。另外，美国得美利证券亦开始限制用户交易股票。
散户暂时压制机构
在特朗普卸任之时，在政治上推动特朗普崛起的元素，如社交媒体等，正在金融界和华尔街推动其独有的、对建制派的逆袭。在经济界看来，这种逆袭的载体是实体经济。
游戏驿站是美国一家拥有37年历史的老牌游戏产品零售商，主要以线下零售为主。受线上游戏的冲击，游戏驿站近几年来连年亏损，其股价从2016年的28美元一路跌到2019年底的3美元。受新冠疫情影响，2020年截至三季度的净销售额更是同比下降30%。
在此背景下，游戏驿站成为2020年华尔街被卖空最多的股票之一。看空它的理由包括估值过高，其股价是远期EBITDA的40倍；去年12月其整体营收销售下降了9%，它的市场份额正在输给沃尔玛和亚马逊等竞争者。
疫情之下，由于居家隔离使打游戏变成热门的消遣方式，游戏行业的股票纷纷大涨，再加上公司调整，游戏驿站也逐渐受到大量散户的追捧，股价逐步攀升。到1月14日，其股价已达40美元以上，几乎重返2013年的水平。
逆袭的重要推手是社交媒体。吉俊礼指出，社交媒体制造了投资的新生力量，一群散户抱团行动，而且这样的现象以后还会出现。散户的股票市场最火的社交媒体是类似于贴吧的Reddit，上面的WallStreetBets是热门股票论坛。
2020年4月13日，据Reddit的用户elder Hedgehog的帖子所说，游戏驿站84%的股票都被卖空了，揭露用户持有该股票正被经纪商出借给空头。于是，Reddit的用户开始向做空者开战。
据说用户DFV（DeepFxxingValue）在股价最低点买入了五万美金的看涨期权，并在reddit上第一次发帖发表自己的看法和预测。
吉俊礼认为，散户投资者利用做空的规则限制，即空头们最终会迫于压力回购股票，形成逼空、轧空（short squeeze)，反而促使股价飙升。事实上空头们一度买入游戏驿站股票止损，使其股价在两天内从20美元涨到14日的40美元。
WallStreetBets论坛成员大多为年轻人，不信奉理性和价值投资的理念，信奉YOLO主义（只活一次不要白活，You only live once）。他们宣称“要么发财，要么穷死”。论坛成员曾多次发布“动员书”，动员论坛内散户抱团打爆空头。DFV的这笔投资已上涨至1100万美金，收益率超200倍。
随着越来越多的Reddit散户加入到DFV的多头大军，他们的行为守则是：永不出售，永不投降。
散户的热情也反映在成交热度上，Downdetector.com的数据显示，热门交易网站Robinhood、Ameritrade、E*Trade、富达投资和嘉信理财都在27日出现了宕机现象。
根据S3 Partners编制的数据，做空该股的投资者今年已经损失了17.4亿美元。不过游戏驿站的股价在27日盘后一度下跌28%，之后有所回升，盘后的跌幅收窄至16%。
WallStreetBets的用户早年只有几千名，随着券商削减在线交易佣金，刺激零售交易活动大规模增长，该论坛参与者队伍随之膨胀，后来呈爆炸式增长，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浏览并参与到关于游戏驿站等股票的讨论中。随着游戏驿站股价一路走高，WallStreetBets用户一整周都在涌向这个网络社区发布相关帖子，该论坛用户数一月至今超过了300万。
是否涉嫌操纵市场？
WallStreetBets在1月27日晚间一度瘫痪，一开始该论坛登录页面显示消息称，WallStreetBets已被版主改为非公开论坛，原因是近来用户对该论坛的热情导致流量达到空前水平，带来了技术困难。大约一个小时后，该论坛再度向公众开放。
吉俊礼对《财经》记者说，那些不被机构看好的小市值股票，有足够的散户加入，其购买力就可以与华尔街投资机构抗衡。
虽然散户有机会利用衍生品、杠杆等交易机制掀起市场波动，但他们能否主宰市场？吉俊礼认为，很难想象散户同时卖出某些股票压垮股市，但他们有足够的影响力来引发连锁反应，散户投资者集中出售股票压低股价，引发更多投资者加入，促使投资者从共同基金撤资，从而推动共同基金卖出股票，引发更多市场恐慌。
多家机构已经对散户联手逼空机构的现象发出警告。路通资本市场(Loop Capital Markets)分析师安东尼-楚昆巴(Anthony Chukumba)对游戏驿站的散户投资者发出警告：如果想赌博就去赌，股市不是赌博的地方。加拿大金融公司Purpose Investments的首席投资官格雷格·泰勒也认为“逼空大戏模糊了赌博和投资之间的界限”。
吉俊礼指出，现在股市发生的现象已经完全与实体经济的游戏驿站公司无关，股价再高也挡不住这个公司倒闭的命运，但是它已经成为一个像赛马一样的赌，所有各方都认为自己必须赢。散户的这种非理性行为不可持续，如果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变成了操纵市场，就会引来监管。
美股散户的代表、被称为“金融界的特朗普”的社交资本公司CEO、Chamath Palihapitiya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华尔街机构利用散户不能用的工具，有些根本就不看基本面来买卖，所以没有机构和散户谁高谁低，何况从特斯拉股价的历史来看，所有的对冲基金都错，所有的散户都对；而散户的研究水平可能与对冲基金的研究水平相当，所以散户不应被另眼相看。
摩根大通一个不具名的经济学家对《财经》记者指出，现在市场本该应对疫情、拜登政府政策，疫苗和企业赢收，但取而代之的，是散户逼宫空头，这实际上是华尔街代表的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间的争夺，当炒作变成主体，赚钱变得如此轻松，大量的杠杆充斥，就说明市场面临着修正和调整，如果不是更坏的结果的话。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1月27日发布《全球金融稳定报告》更新内容，表达了相关的警告。IMF指出，金融市场与实体经济脱节仍在延续，一旦投资者重新评估全球经济增长前景或政策展望，全球资产价格或将面临回调风险。
IMF表示，尽管全球新冠确诊病例数量不断攀升、世界经济前景仍面临不确定性，但随着疫苗研发和推广，市场对经济复苏的预期得以改善，推高风险资产价格。不过，在疫苗广泛普及前，金融市场回暖和经济复苏仍依赖政策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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