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回来了。2023年1月,当我决定迁居这座从未踏足的城市时,这句话不断在我耳边响起。
政府官员在演讲中如是说。朋友们也兴奋地表示终于能摘下口罩漫步街头(持续945天的口罩令于2023年3月解除)。全球最严苛的新冠防疫措施即将落幕,人们期待这座城市能快速复苏。
复苏之路并不平坦。过去四年间,香港经历了历史性变革——2019至2020年的大规模民主抗议活动,北京实施新国安法后多名民主人士被捕入狱,还有严苛的防疫政策:父母与幼童被迫分离,连仓鼠都被大规模扑杀,卫生局长称这是”谨慎之举”。作为旁观者,我只能通过远距离的新闻报道感知这些事件。
真正的挑战在于:香港将回归何种状态?曾经标志性的无拘束政治讨论已不复存在,至少公开批评体制的言论难觅踪影。抗议海报重现街头的设想更似天方夜谭。如今街头悬挂的是宣传国安法的横幅,以及提醒市民依赖内地供水的鲜艳海报。
香港作为中西桥梁的国际角色同样面临考验。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增速放缓,中美关系紧张削弱了中间人的需求。这座城市的国际地位曾建立在信息自由与法治两大资本主义基石之上,而北京的打压令其根基动摇。
但2025年的香港依然活力涌动:酒吧餐馆人声鼎沸,摩天大楼里驻扎着跨国银行亚太总部,国际赛事如七人橄榄球赛、巴塞尔艺术展如期举行。过去两年间,香港持续进行着自我重塑。
作为旅居香港的外籍人士,我的观察难免局限。但在九龙某书店,我发现印有黄雨伞和”警惕一党专政”的明信片,以及记录抗议活动的摄影集——这些物证的出现令我震惊。港岛某咖啡馆柜台后曾悬挂含蓄的抗议图案,每次光顾我都确认其存在。直到2024年中期,它悄然消失。
实施五年的国安法正改变在港外籍人士的生活。有人将子女送往海外寄宿学校,担心他们接触敏感网络内容;私人会所里出现压低声音讨论政治的景象;投行律师们修改招股书措辞,将”中国商业风险”替换为模糊的”运营地风险”。
当被问及台海冲突应急计划时,多数富裕外侨能流畅作答(备选方案包括波尔多别墅、新西兰避难所或返回母国)。某律师甚至玩笑称能在战俘营过得不错。这种黑色幽默背后,是他们对香港作为”全球冲突中相对安全港”的认知。
国际企业高管透露,海外总部高层因需使用一次性手机等新规减少访港频次。律所Latham & Watkins甚至切断香港律师对国际数据库的自动访问权限。某律师形容在港工作”如同在黑道滑雪,需时刻警惕暗冰”。
当中西方关系恶化之际,香港正积极拓展与海湾国家等地区的联系。国泰航空开通利雅得直航,亚洲金融论坛首设海湾专题。财政司司长许正宇指出:”来自海湾合作委员会成员国的专业人士持续增加。”
俄罗斯超市登陆香港售卖AK-47造型伏特加,政府放宽东南亚专才移民政策。人口结构持续变化——被戏称为”伦敦失败者”的英国群体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内地高学历人才。香港正通过人才引进计划增强国际竞争力。
香港成为内地禁区的试验场。政府官员反复强调其加密数字资产枢纽地位,某次误入的加密货币狂欢派对印证着这个行业的暴利。大湾区计划既带来经济机遇,也加速了香港与内地的融合。
支撑香港国际地位的三大支柱依然稳固:联系汇率制、资本自由流动及低税率。即便中国经济放缓,内地资金仍持续涌入。预计未来几年香港将超越瑞士成为最大跨境财富管理中心。宁德时代双重上市,Shein或将跟进。
但北京干预长江实业出售巴拿马港口交易,打破了”不干涉香港商业决策”的预期。教育领域同样收紧——教师被建议勿参与美领馆独立日活动,教育局要求国际课程学校加强”国家安全概念”教育。
驻港两年多后,我调任经历政治地震的美国。开始纽约新生活之际,最怀念香港的安全感——深夜独行也无所畏惧;深水埗市井与文艺的奇妙融合;说走就走的海泳与登山。最难忘的是粤语老师践行港式关怀的方式:临别饮茶时拼命投喂点心,最后挑眉直言”你胖了”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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