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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24日傍晚6点，厦门古刹南普陀正在举办一场规模盛大的法事，包括寺庙方丈在内的30多位法师在为2月4日复兴航空GE235空难的全体罹难者进行七七四十九日的超度。在佛教的说法里，七七四十九日，亡灵将轮回重生或去极乐世界，而亡者的亲属也将放下祭奠，恢复正常的生活。
法师为复兴航空遇难者超度
诵经至一半，短暂的休息片刻。我拿出手机，没想到自动弹出的第一条新闻便是：3月24日德国汉莎旗下“德国之翼”一架A320客机在南法坠毁，飞机上150人无生还可能。
这一刻，非常揪心，已经初放下的心仿佛又回到了四十九天前。若不是妈妈在那架出事的飞机上，我和你们一样，觉得空难离我太遥远。
四十九日前， 2015年2月4日，立春。据说立春的时间是早上11点前后，而事后证实，那也是妈妈出事的确切时间。那天英国时间早上6点，中国时间下午1点，我被急促的电话声吵醒。打开手机，发现有数个未接来电，数条未读的微信，都是爸爸留的。打开语音留言，是爸爸急促却力求镇定的口气：“快打电话回家，有急事！快打电话，有急事！”我一下子就慌了。
这时候，丈夫拿着电话冲进来了，“快接电话，是爸爸。妈妈在台湾飞机出事了。”这时候，我的脑子里只剩嗡的一片响。我非常深刻地记得，那一刻，我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声，我努力地让自己清醒，是不是做梦？会不会是做梦？
接过电话，爸爸说，飞机迫降失败，伤亡情况不明，你自己先关注新闻，我们有消息及时沟通。挂了电话，手机里已经弹出了很多新闻：台湾复兴航空GE235航班由台北飞往金门，起飞就出现问题迫降失败。
试着，小心翼翼地拨打妈妈的电话，关机。试着，打开她的微信呼唤，上一条微信还在说她在台湾买了ipad mini3，最后一条朋友圈是2月3日发的：金门、厦门明天见。
作者母亲的最后一条朋友圈（图片由作者提供）
心惊胆战地打开新闻，从来没有一刻是那样恐惧，看到旅客名单里写着自己妈妈的名字，触目惊心。一开始的新闻，2个死亡，后来变成6个，后来，数字继续增加……每一次新闻的更新，数字的变化对我来说都是心痛的砝码不断增加，双腿止不住地颤抖，却不知道此刻该做些什么。
回家！必须回家！去台湾，必须到现场！不管是什么结局，我都要第一时间陪在妈妈的身边。这是我最初的念想，拨通航空公司电话，定了下午5点的飞机，然后打开行李箱，胡乱塞了一通行李，打电话给同事请假，叫上一辆的士，去机场。
同时，在路上我用手机和多方沟通。家里的亲戚已经在旅行社汇合，同时爸爸已经到达出入境办理入台证件，绿色通道开启；一直不停滚动新闻看最新的结果；联系电视台和新闻界的朋友打听一线医院的消息，我就这样在路上狂奔着，带着一丝希望和巨大的恐慌。
台湾复兴空难救援现场
到达登机口，当我再次拿出手机时，看到了朋友发过来的三个字：对不起。当时，我的腿就发软了。这三个字，意味着结果出来了。打开从一线发来的伤亡确认名单，妈妈的名字旁边写着两个字：死亡。
我在登机口，放声大哭。旁边都是兴高采烈或回国探亲或旅行归国的同胞。没有人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会想到，我正经历什么。
我就是对着这个结果，“死亡”这两个字眼，登上了伦敦飞往北京的飞机。在与外界失去联系的10个小时里，我在黑暗里痛苦，跑去和不知情的空姐诉苦痛哭，恍惚地觉得这一切不真实，哭着睡了一会儿，睡着哭了一路。
这是多么可怕的经历，当你坐在机场里，周围的报纸头条都是空难的消息，那架歪在水里的飞机残骸里有你的至亲。周围的人都在议论，或摇头、或叹息，可你坐在他们身边，却是事件的亲历者。
台湾复兴空难客机失事现场
经过了两夜一天的各种飞行、辗转，为空难遇难家属开辟的绿色通道，我终于到达了台北。下了飞机我们就被菲林闪得睁不开双眼，是的这时候全世界都在同情我们，我们是空难遇难者家属。下了飞机的第一站，是台北市第二殡仪馆，当时的死亡人数已经确认为31人遇难，12人失踪，确认遇难的大多数遗体已经存放在殡仪馆中，其中包括，我的妈妈。
在殡仪馆，我见到了比我早来一天的爸爸。曾是军人，也曾经历抗险救灾数次坚强的爸爸已经哭得双眼红肿，整个人泄了气。我抱着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
接下来的画面，像极了《鉴证实录》。是的，如果不是因为看过TVB，我更无法想象我经历的一切是真实的。见到了台湾刑警，看了失事现场照片，指认照片中的亲人，做笔录，提取DNA作比对，去停尸房确认尸体。
可怕吗？太可怕了，无法回想的惨痛经历。可怕吗？怕什么，那是你最亲的亲人，即使她经历了最可怕的事，身躯变得冰冷，你还是会一眼认出她，会毫无恐惧地抚摸她的脸，不顾一切地想要唤醒她。
祭拜。（图片由作者提供）
四十九天前的经历就是这样。这是人间极大的苦难，而不料四十九天之后，就有那么多人将与我承受同样的痛苦。150人，包括两个婴儿，无一生还。这是150个瞬间被摧毁的幸福家庭，超过450个悲痛欲绝的亲属……
德国失事航班亲属在焦急等待消息
对于此次的飞机事故调查已经开始，初步排除了恐袭，有推测是飞机故障。而复兴航空GE235的空难事故原因也仍在调查，但黑匣子的结果也初步断定了有飞机故障的原因，尽管舆论认为更大的成分在人为操作。
同样是有故障的飞机，同样是民营为主的航空公司，为什么空难频发？有一句话这样说，航空史的每一次进步都是踩在空难遇难者的肩膀上，那么，究竟要多少条生命，才能把飞行事故几率降到最低？
此次失事航班4U9525为廉价航空“德国之翼”A320机型
有人会觉得，既然无一生还，那么救援的意义何在？因为，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不仅是对生者的尊重更是对亡者的尊重。还记得在抵达台北基隆河（飞机出事现场时），看到那些苦苦等待、声声呼唤亲人，等待遗体被打捞起来的遇难者亲属；还记得为把妈妈遗体运回厦门而竭力争取的爸爸和我；还记得那些带着骨灰和牌位登上回家飞机的亲属，每一位遇难者的骨灰和牌位都有自己的座位。
对生命的尊重，对亡者的尊重更是一个国家文明的体现。让我们拭目以待“德国之翼”4U9525航班的善后处理，仍要沉痛地说一句：逝者安息，生者坚强。
（英伦圈原创，作者系台湾复兴航空空难遇难者家属胡林，旅居英国，图片除注明外均为资料图片，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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