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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大利亚 – 美国"杀人夺胎"的丽莎悲歌:性侵与暴力的炼狱人生 | 澳洲唐人街

2021年1月13日星期三凌晨1点31分,当美国第46任总统大选争议总算告一段落,总统川普任期只剩一周,在全美仍深陷于国会山庄暴动的余悸,以及观察川普将否面临第二次的弹劾风暴时,美国联邦政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以药物注射的方式,在印地安纳州一个关押男性重大罪犯的联邦矫正机构,处决了美国联邦政府死牢(Federal
Death Row)里唯一一位女性死囚——52岁的丽莎.玛莉.蒙哥马利(Lisa Marie
Montgomery)——成为自1953年后,67年以来首位由美国联邦政府处决的女死囚。

丽莎被判处死刑,是由于2004年的一起”谋杀案”。当时36岁的丽莎,勒死了一名23岁的孕妇史汀奈特(Bobbie Jo
Stinnett),并将她的胎儿剖腹后取出。隔日丽莎就被循线找到的警方逮捕,以绑架致死罪名起诉,并于2007年判处死刑。仅管骇人听闻的事件震惊美国社会,但随着案情调查明朗,也发现犯下异常凶行的丽莎,本身有着长年弱势与精神疾病的问题,在本案的审判与量刑也有不少争议。

丽莎的死仍在全美法律界掀起波澜,因为无论是她的生平、罪行、量刑与死刑执行,甚至是性别,在美国死牢里都是罕见异数。笔者作为康乃尔大学法学院世界死刑中心(Cornell
Center on the Death Penalty
Worldwide)的学术合作伙伴,谨以本文与读者一起透过丽莎.蒙哥马利案,一窥美国死刑司法制度的现况与争议,以及美国司法界发起的救援运动。

丽莎:儿少受害者、精神病患、重罪犯

用悲剧形容丽莎的生平与犯行恐怕均过于轻描淡写,出生于贫穷、物质滥用、精神疾病、暴力交错的非典型家庭,疏忽、肢体虐待、精神虐待、性虐待、性剥削与性贩卖是丽莎的家常便饭,以下仅列举数则由康乃尔大学法学院世界死刑中心提供的丽莎.蒙哥马利案概览供读者揣摩她曾经历的炼狱人生。

丽莎出生于1968年2月27日,其母亲茱蒂.肖尼西(Judy
Shaughnessy)在酗酒期间怀孕并生下丽莎,导致丽莎一出生时即有天生的脑损伤。丽莎母亲的亲密关系紊乱(一共结婚6次),包含丽莎在内共育有三子女。而自从在患有重大精神疾病的父亲约翰‧帕特森(John
Patterson)抛弃丽莎全家人后,丽莎的家中经常会有母亲不同的男性友人出入。其中,有位男性经常在丽莎(当时约3、4岁左右)面前性侵年长丽莎8岁、与丽莎最亲密的同父异母姐姐戴安.马丁利(Diane
Mattingly;于收养后与婚后更改姓氏)。黛安在8岁时被儿童保护机构救援离开,由其他家庭收养,但丽莎并未受到相同的待遇,且从此失去黛安的陪伴与保护。

丽莎的母亲性情暴力,经常无来由惩罚包含丽莎在内的小孩,例如以皮带、电线或衣架殴打、逼使小孩洗冷水澡、在小孩嘴上贴胶布叫他们”闭嘴”(而”丽莎还必须学习如何在嘴巴上有胶带时边哭边呼吸),甚至在小孩面前残杀家中的宠物狗,把狗的头敲烂,以”杀狗儆孩”。

丽莎的母亲后来再婚数次,其中一位继父杰克.克莱纳(Jack
Kleiner)却同样也是相当暴力的人,不仅会对包含丽莎在内的小孩拳打脚踢或掐喉咙,甚至要求丽莎在受惩罚时必须先把衣服脱光。

从丽莎11岁开始,继父杰克开始性侵丽莎,并威胁她不可以跟任何人说,否则他也会性侵丽莎的妹妹。这些年里,继父带着全家人不断搬家(丽莎14岁时已经搬了17次家),最后搬至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拖车里,并在拖车旁建造了一个小工棚,以便于性侵丽莎(因为没有其他人会听到)。丽莎的母亲对于继父的性侵行为全盘知情,在后来她与继父的离婚诉讼里,也曾作证表示亲眼目睹继父性侵丽莎:”他在她里面!他正在上她!”),但是不仅没有出面保护丽莎,甚至毫无同理心,埋怨”都是丽莎造成的问题”。法官当时虽然当庭训斥丽莎的母亲为何并未通报警方,但全案也未有后续的调查与介入。
Lisa Marie
Montgomery nació el 27 de febrero de 1968, y residía en Melvern,
Kansas, en el momento del asesinato. Fue criada en un hogar abusivo
donde fue violada por su padrastro durante muchos años. pic.twitter.com/Mi9hao45ly

— Mundo Mórbido (@mundo_morbido)
October 25, 2020

从丽莎15岁开始,丽莎的母亲会邀请男性友人到工棚轮流性侵丽莎,以作为支付这些男性友人协助水电与管线工程的报酬。根据丽莎母亲在法庭上的证词,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丽莎的表兄弟(时任警察)表示,

“丽莎说(轮暴行为)不断重复上演,一个男人之后又轮到下一个男人,每次都好几个小时。这些男人除了性侵她之外还相当暴力,当丽莎『做错』时就揍她,完事后,还把她当垃圾一样,尿在她身上。”

即使丽莎曾经鼓起勇气将受虐事实告知时任警察的表兄弟,表兄弟却未展开任何调查。表兄弟后来作证道:”我现在相当后悔,关于发生在丽莎身上的悲剧,我当时什么都没有做。如果我当时有做些什么的话,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根据丽莎的同学观察,”在我们这群穷人中,明显看得出来丽莎是最穷的那一个。”丽莎从少女时期开始”精神恍惚”,成绩退步,最后被学校安排转入特殊教育班级。学校虽然曾经怀疑丽莎的家庭可能有问题,但并未深入调查,也未通报警方。

在母亲的促成之下,丽莎在17岁时与卡尔.波曼(Carl
Boman)奉子订婚,来年(1986年)18岁时结婚;母亲也因此与卡尔波曼的父亲──理查德德.波曼(Richard
Boman)再婚。但是丽莎的受虐情形并未结束,继兄卡尔不只会殴打与性侵丽莎,甚至会录下丽莎被虐待时疯狂惨叫的影片。另一位继兄作证时表示:”(当我发现这些卡尔录制强暴或殴打丽莎的家庭影片时)这些情景相当暴力,简直就是恐怖电影。当我观看这些影片时,感到相当作恶。然而,当时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和丽莎讨论这些事情。”

婚后五年内(1987年至1990年),丽莎接连生了四个小孩(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并在第四个小孩出生后,在母亲的强迫下接受了节育手术。同时,继兄卡尔带着全家人不断搬家(丽莎至犯案时已经搬了61次家)。根据社福机构的报告,丽莎的婚后居住环境极为凄惨──没有墙壁、没有地板、没有自来水、没有管路系统、没有家具也没有床、小孩全部睡在地上,且经常裸体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在没有接受任何咨商或治疗的情形下,丽莎的身心状况不断恶化,举止怪异,无法正常生活与工作,例如已经接受节育手术的丽莎,曾不只一次向他人表示自己又怀孕了;此后也与继兄离婚、再婚、又再离婚,后与凯文.蒙哥马利(Kevin
Montgomery)再婚,后与继兄卡尔陆续有就未成年子女监护权的争讼。

“疯子”和”女人”:美国司法下的双重弱势

2004年12月16日,36岁并已经接受节育手术的丽莎”自认怀孕”,怀疑孩子被人夺走,最后勒死一名23岁的孕妇史汀奈特,剖腹取出她怀胎8月的胎儿。胎儿最终安全健康回到家人身边,而丽莎遭到逮捕并以绑架致死罪名起诉。
“Lisa Marie
Montgomery a été condamnée en 2008 pour le meurtre de Bobbie Jo
Stinnett. Montgomery a tué Stinnett alors qu’elle était enceinte
afin de lui prélever son bébé.”

cette pourriture s’indigne qu’on punisse les meurtrières qui volent
les bébés.https://t.co/PNEgKAVNk1 pic.twitter.com/ftdg6juRm6

— Sam Dissoire (@SamDissoire)
January 13, 2021

历经长近3年的审判历程,2007年10月,陪审团经过五小时的评议,认为丽莎犯行重大残忍,理由包括预谋绑架致死、造成不只一名被害人受到重大危害,而且不符精神抗辩条件和其他应酌情裁量的减刑事由,认定丽莎有罪、应受死刑;地方法院法官亦采纳陪审团员的意见。判决于2011年受上级审(巡回法院)维持而定案。后续数年,相关再审的申请或动议,均遭地方、巡回或最高法院驳回。

然而直至受执行前,丽莎的受审与受刑过程俨然如她案发前的人生,命运多舛,笔者谨列举以下数例突显美国刑事法制度当中与精神疾病、性别相关的争议与漏洞。

在丽莎受审时,检辩双方的精神科与神经科等专家,就丽莎案发时确实罹患忧郁症、边缘型人格障碍症、创伤后压力症等重大精神疾病均无争议,双方均同意丽莎确实有解离与失现实感等精神征状。

然而不谙科学的辩护团队,虽尝试替丽莎争取精神抗辩减刑条件,却未正确掌握丽莎的精神状,反而错将重点导向犯行是因为”虚孕”(pseudocyesis)而生的犯罪,试图让丽莎符合虚孕的定义而受到减刑。

但是检辩双方就丽莎案发时是否符合虚孕的定义有所歧异,临床上的虚孕相当难成立,病患不仅主观上须自认怀孕、客观上亦须出现腹部隆起、贺尔蒙改变等足致自认怀孕的生理现象,但丽莎除了主观认为自己怀孕外并无其他客观生理上类似于怀孕的情形,陪审团认定不符合精神抗辩的减刑条件。但围绕在虚孕争议打转无济于事,反而让审判过程的重点忽略掉丽莎因为长期受暴受到忧郁症、边缘型人格障碍症、创伤后压力症等所苦,以及在案发时的解离症状和”失现实感”直接影响了她的犯行。

除了丽莎罹患精神疾病的事实并未受到正视之外,丽莎的脑部因长期受虐殴打而生病灶,致有结构上与功能上的永久重大缺损,然而法院却不当禁止关于丽莎罹患精神疾病的关键证据。例如神经心理学家出具的正电子放射断层造影(PET)与功能性磁振造影(fMRI),使得陪审团员无法得知丽莎的脑部结构与功能有重大缺损,严重影响丽莎案发时的判断与行为,而未认可丽莎的减刑事由,使得丽莎成为近代唯一一位受到联邦死刑的女性。(笔者注:丽莎并非美国历史上第一件因为罹患精神疾病而犯下类似罪刑的女性,但过往判决多将被告罹患重大精神疾病列为减刑事由,使被告受判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的宣告,而非死刑。)

同时,由全男性团队主导的不当起诉与不当辩护,也使司法过程对丽莎更加不利。审判初期,在专家引荐下,一位擅长为受虐女性辩护的女性刑事辩护律师茱蒂.克拉克(Judy
Clarke)加入丽莎的辩护团队,使得长期遭受男性虐待的丽莎首度感受到”(律师)真心关心、理解”她。然而当时的首席男性辩护律师戴夫.欧文(Dave
Owen)不满克拉克律师的加入,竟然用”歧视性的手法”排挤女律师。

欧文向法官捏造”克拉克律师是一位毫无产出、搞破坏且滥用职权的女律师”,且私下表示”不屑与女律师平起平坐,更遑论这位女律师还想要挑战其首席辩护律师的地位”,种种恶意针对性别的无端指控,迫使承审法官在未听闻双方说法的情形下,片面断绝克拉克律师与丽莎的委任关系,使得克拉克律师再也无法探视丽莎,导致丽莎的精神状况极度恶化。

接续的审判过程中,由于审、检、辩均为男性,检辩双方并未妥适将丽莎长期遭受性暴力的证据呈现于法庭上,例如,辩护律师仅是在结辩时引用相关诗句轻描淡写性侵害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且未确切说明丽莎长期遭受性暴力的事实、衍生的精神疾病与犯行的关系,疏失程度已达美国刑事司法上的不当起诉与不当辩护标准,导致丽莎作为被告的权利严重受损;多年后参与本案司法人员亦因处置本案不当受到相关司法调查。

而女性被告作为以男性被告为主流的刑事司法体制内的弱势,也必须面对更多问题:由于美国涉及死刑的重刑案件被告多数为男性,多数减刑事由均以男性被告量身订做,例如男性为主的陪审团或法官较易理解”义愤型犯罪”(帮派斗殴、毒品贩卖地盘纷争)的成因而认为得以减刑。

但是由男性主导的辩护、公诉或审判团队,经常无法理解女性被告犯罪的重要成因——像是长年受到家暴或性暴力而杀害加害者——而未将减刑事由纳入考虑,或仅轻描淡写带过这些多发生于女性身上的犯罪动机,也无法将女性被告同时作为受害人的相关长年负面经验如实以告,甚至”发明”一些对女性极为不利的加重事由,诸如经常将女性被告是否是”好妻子”、”好母亲”纳入量刑考虑;但男性被告通常无须受到是否为”好丈夫”、”好父亲”的检验。

以丽莎为例,只因为她”无法提供小孩妥适的生活环境与经济条件”——而这实际上多与她继兄/前夫的经济状况有关——她被塑造为”不煮饭”、”不打扫”的”坏母亲”,即使她的子女与亲友皆出庭作证证明她是位称职的好母亲,不符合贤妻良母的形象依然影响陪审团对于丽莎的观感,大幅降低她被减刑的机会,而成为她遭判死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此,当丽莎因种种不利因素成为美国联邦政府逾半世纪以来唯一一位女性死刑犯时,她也成为美国最恶名昭彰的联邦政府死牢里唯一一位关押的女性受刑人。即使在监狱里丽莎开始接受先前曾未接受的药物治疗,作为重刑监狱里的唯一一位女性”住户”,丽莎多年来经常感到焦虑与恐惧,而有长期难以缓解或治愈的重大身心症状。

川普卸任前的死刑执行潮争议

反观美国历届总统卸任前不执行死刑的惯例,川普一如往常颠覆传统,在总统大选选情告急、民情对立、新冠疫情肆虐全美监所期间,成为美国联邦政府死刑制度重启30余年(1988年重启)、暂缓近廿年后再度执行联邦死刑的美国总统(2003年,川普上任前最后一次死刑执行;小布什任期后期与欧巴马任内均无执行死刑)。川普在卸任前半年内(2020年7月14日至2021年1月16日),执行联邦死囚13人,成为美国历史上执行最多、争议最大的总统(美国联邦死刑自1927年迄今,执行死囚人数为50人;其中,1988年联邦死刑重启后,执行死囚人数为16人,川普即占了13人之多)。

由于美国联邦政府与多州州政府已废除或实质暂缓死刑,即使在保留死刑制度的州或联邦案件,多限缩适用于极端重大犯罪型态。由于川普在卸任前执行死刑原就引起轩然大波,加上预计执行的死囚不乏争议名单,例如确诊新冠病毒的达斯汀.希格斯(Dustin
Higgs),其争议点是新冠病毒致使希格斯肺部严重受损,使得原先符合”人道精神”的药物注射成为”残忍而不符合人道”的死刑执行方式(因为肺部严重受损者受药物注射时,会产生如溺水时的极端痛苦反应与拉长死期),严重违反死刑执行相关原则;且希格斯的量刑也有攸关冤抑的长期争议。另一案是发时仅18岁却如成人受审、受名人与媒体瞩目救援的布兰登.伯纳德(Brandon
Bernard),还有本案丽莎.蒙哥马利──更是让死刑议题的争议浮上台面。

当川普政府雷厉风行预定于2020年12月8日执行丽莎时,由于丽莎的多名辩护人为了探视接见她,在搭机往返过程中均罹患新冠肺炎,严重影响被告合法受辩护的权益,因此申请推迟执行日期,并为地方法院同意推迟至2021年1月1日后。然而,美国哥伦比亚特区联邦巡回上诉法院驳回此一决定,将丽莎的执行日期重新订定为2021年1月12日。

尽管丽莎的犯案骇人听闻,但司法审判过程的不公与丽莎欠缺社会防护网支持的悲剧,正突显了丽莎案背后的制度问题,因此康乃尔大学法学院世界死刑中心发起了”拯救丽莎”(#savelisa)行动,分享与传唱法学院团队为丽莎撰写的救援歌曲〈丽莎之歌〉,成为2020年下半年全美法律界社群媒体上常见的主体标签与呼吁标语。

本来另一位法官詹姆士.安隆(James Hanlon)以丽莎罹患重大精神疾病,不具”就死能力”(competency to be
executed),执行命令违反美国宪法第八修正案为由,准许暂停丽莎的执行日期,但最终被美国最高法院6比3驳回,2021年1月12日执行死刑。

由于丽莎的执行日期与正当性,在川普总统卸任一周内反复发生巨大转折,数日内往往一则新闻又生、一则新闻又死,牵动美国法律界与民众关于死刑、精神疾病、受虐妇女、贫穷等重大刑事司法制度与议题的轩然大波。”救援丽莎”运动虽然已随着丽莎之死而成云烟,但丽莎在美国近代刑事司法史已成为多重弱势沦落至美国死刑囹圄的代名词,如何预防下一个丽莎与下一个丽莎案,不单单是美国刑事司法制度烦恼的问题,也可引为借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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