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6日,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地区的3所按摩院内接连发生恶性枪击事件,先后8人遇害,其中6名为亚裔女性。
在犯罪动机尚未调查清楚的24小时内,旧金山街头再次发生华裔被白人殴打事件。一位75岁的华裔老奶奶一手用冰袋敷着被打出血的眼眶,另一只手拿着木棍,向警方指认对她动手的39岁白人男性。
据报道,这名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作案,他此前已经攻击过一位八旬的亚裔老人。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老奶奶奋起反抗,他可能还将继续逍遥法外。种种事件的背后,其实隐藏着美国底层亚裔人群每天都在遭遇的悲惨日常。
在美国,从事按摩的亚裔女性往往对自己的工作难以起齿。亚特兰大枪击案中一位韩裔受害者的儿子就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知道妈妈具体是做什么的,“她总是告诉我,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她在一家化妆室工作。”
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受歧视牵连,她们不得不在外人面前保持体面。中式按摩,包括推拿、针灸等等,经常被当做来自东方的神秘手艺,有着与国外按摩不同的保健疗效,在国外受到追捧。从事这些工作,亚裔的手艺也会被西方人认为更加地道。
除了中式按摩,美甲业也是亚裔涌入的集中地带。亚裔开始进入美甲行业,是在上世纪90年代,当时的薪水还没有现在高。2000年后,美甲沙龙行业数量激增,行业竞争也随着而来,为了拿出更有优势的性价比,雇主们会在美甲师身上压榨工作成本,给美甲师们极低的薪水。
因此美甲店成本和门槛较低,纽约市有 70%-80% 的美甲沙龙是韩国人开的。越南人开的美甲店也遍地开花,据称越南人在海外开美甲店,一年甚至能赚到20万至30万人民币。
在比佛利山庄附近的美甲店里,施瓦辛格携妻女正在做美甲和足疗但是绝大部分的亚裔只是美甲店的打工人。一代网红罗玉凤到了美国之后,就找过美甲店的工作。她这样介绍自己的工作:在美甲业工作量大概两年半时间,才进入曼哈顿,找到可以休息两天的工作。
在曼哈顿的美甲店工作时是每天工作10小时,平均每天收入100块美元,底薪65,小费每天有40块左右。可能对很多初到美国,没有太多专业技能的亚裔来说,没有比这个更有性价比的工作了。语言交流上的限制,让很多亚裔在找工作的路上举步维艰,找“自己人”的主雇关系,很符合很多亚裔找工作的心理模式:去老乡们开的美甲店和按摩店工作,加上熟悉的语言环境,让他们有种同族群抱团的安慰。
尽管会遭受隐形剥削,但就像罗玉凤所说,韩国老板会优先信任及聘用韩国籍美甲师,也更加信任他们。这是一种很正常的,老乡帮老乡的情结,她也能理解。
虽然能拿到较高工资,但美甲师们的待遇也是参差不齐,很多在美甲店工作的的新人,每天要连续工作10-12个小时,也没有固定的工资,只能靠小费维生,虽然努力工作后能得到较高收入,美甲师们也都知道,这个工作收入相对高,同时也高风险(化学物质中的塑胶颗粒很可能造成流产和诱发癌症)。
除了工作辛苦和高风险,美甲师还经常会受到踢打和言语辱骂。佛罗里达州一名女歌手就曾被曝光在一家美甲沙龙里用脏话骂亚裔员工,要对方滚回自己的国家,“滚回你的国家”往往是这一类事件中,白人嘴里最爱蹦出的“标准台词”。
但更悲惨的是在按摩店工作的亚裔,在一些非法的环境下,他们遭到的是来自官方和社会双重的歧视和压制。一位亚裔社会活动家在《华盛顿邮报》的文章中讲述了她遇到亚裔现状,在美国中西部的一些州,警察在一些抓捕卖淫团伙的行动中,会重点突袭一些按摩店,虽然目的是抓捕那些违法开办按摩店的企业负责人,但大多数时候,被关进监狱的是那些被迫从事性服务的亚裔女性。
“很多时候,都是一大清早这些女性就被迫穿着睡衣在清晨的寒风中被拉到大街上,一次两名亚裔女性在一次突袭中被铐在警车后方,被戴上手铐”,她形容场景类似弗洛伊德被警察压在地上一样,她们抽泣着,呼吸困难,还要面对路人手机的拍摄,以及赶到现场的媒体的闪光灯。
更重要的是,她们很多人也不会说英语,很难向执法部门沟通自己被欺骗或者强迫提供性服务的事实。更为讽刺的是,不会说英语是很多白人嫖客专门寻找的特征。他们专门选择没有窗户的房间进行按摩,而且很多人指名要一些不会说英语,甚至是没有合法证件的亚裔女性,这样一来,他们在被抓捕后,被定罪的可能性也会小很多。
这位亚裔活动家还描述了不少尴尬的场景,在一次警方的突袭中,她作为官方人员,却在现场被警察禁止进入,原因是因为白人警察以为她也是这些“按摩女”中的一员,在后来澄清误会后,她得到的解释居然是,警察跟她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这件事让她也感受到底层亚裔美国人其实根本就没有被美国社会尊重的事实。
亚裔在白人聚集的社区内依然是不受欢迎的形象。《华盛顿邮报》还刊登了一则在美国南方长大的亚裔的自述,作者称自己打小就被白人同学嘲笑说:眼睛像“裂缝”、脸平得像被“开车碾过”一样,他们一家甚至还被在家门口扔过粪,但当他们想去跟恶作剧的人对峙时,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凶手”。对亚裔的歧视,并不局限于按摩、美甲这些低收入群体,即使接受过良好教育,在找工作时仍会因为身份问题得到不公正的待遇。不少亚裔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尴尬的事实:“给自己取一个听起来像白人的名字,更有可能在面试中获胜。”
在美国,亚裔女性在白人构建的话语体系中,不是被当作温顺服从的“小绵羊”,可以任人摆布,就是被视为某种来自东方的“异国情调”,是“需要消除的诱惑”。《纽约时报》撰稿人Shaila Dewan在《种族歧视与厌女如何交织并折磨亚裔美国女性》一文中写道:“亚裔女性在流行文化中被塑造成充满异域风情的‘莲花’,或是蛊惑人心的‘龙女’,她们被认为比其他女性更抢手。不符合这种预期就要吃苦头,选择了非亚裔伴侣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比如在《蝴蝶夫人》中,日本艺妓就被塑造成了为爱无怨无悔付出的白莲花形象。而在1987年拍摄的美国电影《全金属外壳》中,亚裔女性则成了主动为美国士兵提供性服务的妓女。
这中间形象的转变,和20世纪美国在亚洲各国发动的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大量派兵驻扎,建立军事基地,性需求无法得到满足的士兵们不得不从当地女性身上寻求补偿。时间长了,“找乐子,就去东南亚的按摩店”慢慢也就成了白人心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当各种无处不在的歧视到达一个顶点时,即使是再“温顺”、“守法”的群体也无法视而不见。最近,越来越多的美国亚裔选择走上街头,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不是你的性癖好,更不是你的替罪羊。”“不够白,也不够黑。非裔不信任我们,白人也无视我们,除非要利用我们来压制黑人。”
不过,这也显示出亚裔美国人在美国社会的尴尬地位。从19世纪50年代亚裔群体作为廉价劳动力流入美国,那时,随着淘金热兴起,第一代中国移民进入美国,他们从事低工资高风险的工作,挖矿、建铁路等等。从此“亚裔抢走白人工作”的偏见开始诞生。这种歧视还得到了法律支持,1854年,加州最高法院裁定亚裔不能在法庭上指证白人,种族歧视带来的分裂日渐增大。
随着一代代移民潮的更迭,一些亚裔的阶层地位也发生了跃升。亚裔们中的一些人被认为“很会考试、聪明、工作努力、不发表政治意见”,逐渐成为美国的“模范少数族裔(Model Minority)”。《摘金奇缘》里被派对、珠宝、豪宅萦绕的纸醉金迷的亚洲富豪世界,其实只是极少数亚裔的“成功”折射出的白人眼中对“奇幻亚洲”“异域气息”的憧憬。
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副教授詹姆斯·克莱伯垂在《金融时报》撰文分析指出,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全世界资产超过10亿美元的富豪数量已经从十年前的1000人左右上升到2018年的2208人。然而,对超级富豪的聚焦影响了人们对其构成变化的关注——尤其是这一群体正在向崛起的亚洲强国转移的过程。
在2016年时,就有美国媒体提出,亚裔是美国财富增长速度最快的群体,而这源于他们普遍受教育水平较高。到2017年,更多的数据开始支撑这一结论,瑞银集团联合普华永道发布的最新全球亿万富豪调研报告显示,亚洲身价十亿美元以上的富豪人数达到637名,首次超过了美国。从增速来看,亚洲几乎每两天就诞生一位亿万富翁。
与亚洲经济的飞速成长不成比例的是北美电影圈少得可怜的亚裔出镜率,南加州大学的一项研究中提到,2014 年美国全部影视剧中,只有大约 5% 有台词的戏份是属于亚裔演员的,正是这样强烈的对比让大家对亚裔富豪们的真实生活状态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但在另一方面,亚裔人群中不管是对家庭责任和子女教育的重视还是具有绝对权威地位的父权,在西方观众看来,它们都是和传统西方富豪家庭完全不同的价值观,挥霍标签和虎妈式教育成了一体两面,这种近似于羡慕和夸奖的气氛,在影评人和倡导多样性的媒体话语环境的烘托下,却慢慢变了味道。
研究者认为这种“模范少数族裔”标签背后充满隐患:“那些记者和政客就对他们说,你们看,亚裔美国人同样是有色人种,我们曾经也歧视过他们,但是他们勤奋工作,现在成为了医生、商人、律师,却从不在街上游行,从不向政府索取特殊的东西。他们只是工作,从不抱怨。”
并非所有的亚裔都能拥有高收入、高学历,大部分“只是工作,从不抱怨”的亚裔,依然从事着白人不愿意干的工作。讽刺的是,跟“模范少数族裔”相似,这种待遇也在逐步加深社会对亚裔工作的刻板印象:亚裔拿着非常低的工资也能生存,他们非常吃苦耐劳,能做一般人不能做的工作。与之不对等的负面印象还有:不会反抗、有传染病,容易从事非法工作,比如性交易。
南加州大学公共政策学院教授高桥的调查指出,亚裔一开始在餐厅、美甲店工作,如果在那里赚不到足够多的钱,很多人会选择离职。他们找不到合法的工作,最终被迫进入按摩业,并且非法按摩业的门槛较低,雇主不要求受雇者提供身份文件和工作授权书。
不是所有按摩店都跟非法、色情挂钩,但是当被歧视的、被围堵的“非法”无处修正,无处可去,亚裔拥有体面的工作的愿望,也淹没在各种时代的喧嚣里。如今,年轻一代的亚裔正在探寻突破亚裔传统的生活方式。在前几年出现的不少亚裔喜剧演员就是这种表现之一。
从黄西到现在的黄阿丽、钱信伊,亚裔演员正试图摆脱传统亚裔身份给自己带来的束缚。一位叫Jenny Yang的喜剧演员曾在《卫报》的采访中这样讲述她作为亚裔美国人成长的困惑。“当你是一名亚洲移民,其实根本没有人告诉你,你将来应该做什么样的工作”,她身边的大部分的亚裔,不是去考大学,做医生、律师,就是做那些传统亚裔美国人的传统工作。
但在Jenny看来,她想尝试的是白人占主导地位的脱口秀演员的工作,她5岁时来到美国,在网络的时代里,她快速的通过英语和翻译工具帮助自己融入美国社会,在朋友的建议下,她开始参与到脱口秀演出中。如今,她已经小有名气,但在采访中,她也承认在传统白人占据优势的行业里,去打破那些偏见和刻板印象并不容易,但如果没有人去做,可能亚裔的生存现状就不会有任何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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