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 – 驾船远航-澳洲唐人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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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走了,享年八十八,在疫情第二波上串下跳的时候。爷爷是我的孩子的爷爷,按我们的习俗,我称他老爷。临终前一、两个月,三个子女侍奉在侧,如果不是一场空前的大疫症阻挠,媳孙必定相送,福寿双全。爷爷年轻时是海员,游历四方,足迹天下,估计是故事绵绵的人。他拍过一张老照片,风华正茂的他,留着美须髯,仿佛水草丰盛,一丛丛都是生命力的伸张,肆意地蔓延,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却无法遮掩他的年轻俊朗。他双目深邃如炬,闪

爷爷走了,享年八十八,在疫情第二波上串下跳的时候。爷爷是我的孩子的爷爷, 按我们的习俗, 我称他老爷。临终前一、两个月,三个子女侍奉在侧, 如果不是一场空前的大疫症阻挠, 媳孙必定相送,福寿双全。

爷爷年轻时是海员,游历四方,足迹天下,估计是故事绵绵的人。他拍过一张老照片,风华正茂的他, 留着美须髯,仿佛水草丰盛, 一丛丛都是生命力的伸张,肆意地蔓延,覆盖了他大半张脸, 却无法遮掩他的年轻俊朗。他双目深邃如炬,闪着欣赏和自信的光, 丰富的双眼皮加倍地表达了对世界的爱恋。他摆出双臂环抱的姿态不能更恰当了,不是吗?那时他正值可以以臂膀征服世界的年纪。这张黑白照是我的婆婆(我随老公也称她妈咪)向我展示的, 她说:“爷爷年轻时真是太有型了。”言语中,流露了毫不掩饰的的自豪、欲盖弥彰的倾慕和酣睡骤醒的甜蜜。人,必须在年少轻狂或志得意满的多拍照,总有那么一两张铸造成人生某阶段的经典,打造个人专属的人生剧照。

爷爷着陆后似乎在某家贸易公司度过了大半生,拉扯养大了三个孩子,日子捉襟见肘,也尽力供书教学,让他们上大学。60 多岁时,还和太太一同接手了亲戚的一家美术用品公司——艺城,经营了几年。爷爷一生不是大富之人,却是大丰之人, 此话怎说呢?有些人拥有大把钞票,却只是财富数字,缺乏某种能力和志趣,足以把钱财兑换成等值的享受。而爷爷在拮据的缝隙中取乐,其实他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从和爷爷以及家人的闲谈中,我猜到他尝试过不少美酒佳肴和新奇的玩意儿。他喜欢小酌, 甚至有些贪杯,是如假包换的吃货。他爱吃海鲜,而婆婆的厨艺高超,天天把他喂得心满意足。犹记得某次家宴,婆婆煮了清蒸蟹,用今天的网络用语,我或许应该这么说:“哗!塞, 蟹是我的最好, 好吧?!”哗!塞,蟹也是爷爷的最好,好吧!我斗胆对婆婆提了个建议:“其实,蒸蟹的汤汁是精华,最美味, 等会儿吃完蟹肉我把把汁也要吃了,不浪费。”因为我了解她对民间医学的坚信——认为蟹汁湿热,禁止我们吃。爷爷对我的动议立马附议,我们互相打了眼色, 交换了笑意,最后, 一匀匀地清了那些蟹汁。

大部分人的人生框架都不过如此,上学、工作、结婚、生儿育女、病痛……絮絮碎碎,没完没了,无论是骤眼还是细看,本色都不过是一个接一个的任务和职责。刻板格式化的人生如一匹青色麻布,如果不缀上独具个人品味的“饰物摆件”,难免令人婉惜辜负天物,爷爷浅尝深探人间意趣美食,不负自己的那匹布。

爷爷的手艺不错,修补安装的活都难不到他。我们刚搬进大围金狮花园时,我买了个洗碗机,爷爷亲手设计并帮忙安装在那个窄长的小小的厨房的墙上。他大概也对自己的手艺甚表欣赏,只见完工后,他从多方位以鉴定的目光反复打量成品,我的厨房太小, 差点装不下那溢流膨涨的欣羡,现在想起来,那喜感还会令我发笑。

居澳后的日子,爷爷帮我处理了很多香港的事宜和信件,笔墨难书感激。

而我最欣赏爷爷性情平和冷静,这是天生的良好秉性也是后天的个人修养。我只见他发过一次脾气,而他对人生的变数逆境却始终从容, 其淡定是我在原生家庭中一直缺席的一门功课。

在爷爷70 多岁时, 子女都出身了,两老算过上了几天安稳的日子。可不幸也尾随而来,婆婆被诊断患上顽疾。爷爷陪着婆婆走过了7年多抗癌的艰辛日子。送走了奶奶的次年,他自己也被诊断患病, 大部分日子, 他很低调地独力抗病。在2018 年4 月的旅程中,我抽空半天回香港办事, 约爷爷在旺角一家茶餐厅见面1 个多小时, 他看来苍老了, 皮肤有些黑和干,那会儿他才告诉我病况,他反倒安慰起我来了, 他还是如常淡定地微笑着说:“我都80 多岁了, 病也没关系”。

2020 年是全球世纪式大灾之年,回想起来, 我十分庆幸在2019年初就辞了职,从而有了闲暇,并在航运业和隔离令未管制前实现了一些久远的夙愿,我一共出行两次。 7月时, 我们全家推着轮椅带着爷爷游韩国。11月,我再次出游, 在奔走多地之间,我也挤出时间陪了爷爷几天。最后,我要去广州会合朋友继续印度尼西亚之行,临走的早上, 没想到一直淡定的爷爷竟然会说:“你真的要走吗?不走不可以吗?”虽然,他笑着说,那一刻,我的心下了场骤雨。但,泪不能流出来。我也只能也笑着说: “我有空就回来看你, 可能很快。”我走出爷爷家门,踏在礼民楼17楼幽深的长廊上,仿佛进入了一出戏,将演到尾声了,而我将长久地从这一幕中落画了。

新冠之年,爷爷反反复覆入院出院,到了5 月底,病情进一步告急, 我先生在禁足令中回港探父亲。我通过WhatsApp 向爷爷问候,病榻上, 他向我挥手, 并说: “我可能见不到你了。”这次,我内心的骤雨冲破了眼睛的堤岸, 我言不达意, 只说: “等疫症过了, 我会回去看你的。”到了7 月8 日, 他已不能言语了,但透过手机画面, 他还向我挥手, 最后的挥手。

最后的日子,爷爷变了风格, 天马行空,浪漫浮想无极限,他说: 他所住的地方是一艘船(其实是医院), 他拥有股份,而他要离开这艘船了。

爷爷昏睡了,他是不是回到年轻时的模样,驾着船,翱游四方啦?这位麦海员,海上风光可好?

2020 年7 月22 日悉尼(爷爷离世12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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