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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青年拿破仑与晚年拿破仑的反差对比。 图/维基共享
“赞颂法国皇帝的伟大荣光,还是反省征服者的涂炭生灵?”着名的法国历史英雄——拿破仑——今年为其逝世200周年,法国官方不仅要为这位曾带来历史荣光的“法兰西人皇帝”准备盛大纪念;对拿破仑伟业念兹在兹的法国总统马克宏,早就期盼在这一天发表重要演说,借着拿破仑的故事重新宣扬“共和国价值”。但法国政府如此独厚拿破仑的纪念,多年来都有正反不同的舆论争议,毕竟在颂扬拿破仑“军神伟业”的同时,又该如何看待和解释那些因为拿破仑战争而惨死的那650万条人命?如果政府公开选择了拿破仑的历史记忆,为何又毫不在意思想延续至今、今年同样150周年的巴黎公社事件?在崇拜历史英雄已非理所当然的现代,法国政府的立场该如何拿捏?“纪念”与“歌颂”的微妙差别,又偷渡着怎样的“政治符号”矛盾?
拿破仑的相关纪念活动在法国并不罕见,只是过往多以特别的战役事件为主,政府官方也少有高调主导的角色。这一次逝世200周年的仪式之所以掀起话题,也在于马克宏政府罕见地投注大量心力和资源,大张旗鼓准备节目仪式,但一方面又顾及舆论意见而强调会“功过并陈”,这种刻意为之的政治设计感,才激起这回200年罕见的“拿破仑大辩”。
拿破仑(Napoléon
Bonaparte)是众所周知的历史人物,做为“法兰西人的皇帝”,直至当代都还会被视为象征法国的英雄代表之一——当代的法国政治人物,也不时会出现拿破仑的历史对照,像是现任总统马克宏就层被媒体指为“拿破仑以来…最年轻的法国元首”;强势政客如前总统萨科齐(Nicolas
Sarkozy)、着名的将军总统戴高乐(Charles de
Gaulle)都与拿破仑的形象比喻有关;甚至是极右翼政治人物的勒庞(Marine Le
Pen),都被称为“穿短裙的拿破仑”,这都显见了“拿破仑符号”之于法兰西国家脉络的号召影响力。
拿破仑在1769年出生于科西嘉岛,家族可以溯源到意大利的贵族,1768年法国买下了科西嘉岛,拿破仑家族也获得了法国国籍。在年少时代,拿破仑就被送往法国读书就学,1784年拿破仑15岁的时候,进入巴黎军官学校就读,从此踏上军旅生涯。
从军是拿破仑人生最重要的关键选择。拿破仑是第一个得到巴黎军官学校学位的科西嘉人,毕业后开始展转随着部队到各地驻防,在法国大革命的动荡时期崭露头角,凭借自身的军事才能解决法国的内忧外患,也成为迎击反法联军的重要将领。拿破仑趁势崛起之后,透过一场又一场抵挡反法同盟的战争,赢得法国国内极高的威信。然而就在1799年拿破仑30岁的时候,这位“革命之子”却发动了雾月政变夺权成功,在1802年修改宪法终身执政、正式称帝为“拿破仑一世”,建立了“法兰西第一帝国”。
在拿破仑掌权之后对外发起了一系列的战争,军力与战事规模之庞大史上罕见,拿破仑席卷欧洲更让法国的威望和版图如日中天,不仅是军事上的侵略压制,更冲击了欧洲、美洲的政治体制和经济结构,法国大革命的思想精神也借此随之传播,拿破仑的雄霸帝国确实带来深远的历史影响。尽管拿破仑有着超凡军事天才与常胜纪录,但最后1815年滑铁卢一役遭到击破,逝其戎马人生的最大败笔、也注定了法兰西第一帝国的覆灭。
此后拿破仑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岛,昔日的欧陆霸主在英国的监视下,困于海外孤岛度过余生。1821年5月5日拿破仑病逝,死时52岁。
“他是革命之子,开启了欧洲崭新的时代,但他也是害死百万人民的战争狂…”拿破仑从一介军人到称霸欧洲的一生极富戏剧性,也是往后历史与文化研究的热门主题。特别是奠定欧陆法律典范的《拿破仑法典》、体制改革和军事成就,最为后人所称颂。但同时,拿破仑的所作所为也被认为背叛了大革命的“自由、平等、博爱”精神,更以独裁者之姿以武力建造霸权、发动战争致使百万生灵涂炭,也恢复本已废除的奴隶制,种种行迹都难以将他视为“完美英雄”。
▌伟人还是魔人?法国该纪念拿破仑吗
但正因其人生轨迹之复杂,以及法兰西第一帝国影响的范围和层面深广,每每谈及拿破仑的评价,总是难以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圆满周到。拿破仑的功过讨论,在历史学界早已有汗牛充栋的研究成果;不过评价历史人物时,其实也很难只有“功”与“过”的简化二分法,而是更为复杂、结合时代与社会脉络的多面向讨论——这也是如今在当代法国,若要纪念这位法国皇帝拿破仑时,必须思考其当代意义和历史诠释的难题:
“现在的法国该如何看待拿破仑——是赞颂这位伟大的历史英雄?还是反省他的黑暗遗产?”
多年来有关拿破仑的文物保存、历史纪念,多半会由文物和历史研究单位进行,例如着名的法国“拿破仑基金会”(Fondation
Napoléon),就是所有关于拿破仑相关文物管理、教育推广事务的要角。政府方面虽然也有相关历史纪念仪式,诸如诞辰纪念或特殊的战役回顾,但近几年对于拿破仑的争议越来越多、甚至引发正反意见的论战。
近年来对于纪念拿破仑最是心心念念的,莫过于法国总统马克宏。根据法国媒体的透露,马克宏因为2019年无法纪念拿破仑诞辰250周年,对此“感到极为懊恼”;时至2021年的逝世200周年,马克宏一方面强调纪念法国历史、宣扬国家价值,令一方面也注意到质疑的声音,因此在逝世周年之前向外界表示政府的立场:
“我们不会刻意美化拿破仑,会承认他曾经也是恢复奴隶制的人物。但也没有打算要‘丑化’他,用以今非古的现代标准来评断拿破仑是不公平的。”
外界指出,马克宏对于国家历史纪念仪式的热衷,一部分也出于凝聚国家认同的一种政治需求,尤其是强调国家主义的保守派和右翼,对于这类集体历史记忆特别容易共鸣,因此拿破仑的逝世200周年纪念仪式,或可成为马克宏形象资产的助力。
纪念仪式将在当地时间5月5日于巴黎荣军院(Les
Invalides,又称为伤兵院)举行,马克宏将会现身发表纪念致词、并在拿破仑陵墓献花致意。而令外界在意的,也是马克宏发表的演说将会如何表达这段历史意义?用字遣词如何周到圆满地诠释拿破仑?在美化或丑化的矛盾之间,纪念演说的内容都有可能影响马克宏自身的舆论评价。
▌拿破仑之恶:背叛革命的战争暴君?
在拿破仑逝世纪念揭幕之前,法国的学界和媒体早已为此争论多时。反对或质疑纪念拿破仑正当性的意见指出,拿破仑虽然号称革命之子、也支持大革命的精神,但自己最后靠着政变夺权,在民心苦于先前的恐怖统治和厌倦内战之下,拿破仑反而成为新的帝王霸权,还向外展开侵略。
而被视为重大历史资产的《拿破仑法典》,虽然确实有划时代的意义、奠定后来的欧陆法系制定,主张法律之前人人平等、宗教自由和废除世袭特权等进步观念。但实际上,对于大革命时期发扬的女性权利、提升妇女地位,拿破仑反而在法典里开倒车——像是妻子“必须”顺从丈夫、禁止女性除了经商以外拥有自己的财产、妻子杀害丈夫的案件不得有法律辩护人….等等刻意贬抑妇女的陈腐父权规定——这也是后来拿破仑被人诟病“背叛革命”的理由之一。
对拿破仑时代的反省,还有战争与奴隶制的问题。拿破仑征服欧洲所发动的长年征战,尽管在军事技术和战史战略研究上有不可忽视的贡献,但史学家指出因为拿破仑战争而丧命的人数,也有超过650万以上之谱,数以百万计的人死于非命,为了满足拿破仑的侵略霸业,难道这些人的牺牲就是必要?同时欧陆的国际秩序也因为争战而被破坏,带来的复杂影响也很难轻松一笔带过。
拿破仑称帝之后,也恢复了本已废除的奴隶制度;过去法国靠着大西洋的奴隶贸易而攫取庞大利益,特别是在西印度群岛,透过甘蔗等经济作物赚取金钱和人力资源,被法国殖民的海地,就是其中最典型的悲惨案例。
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后,海地也一度藉趁势摆脱殖民统治,1794年法国第一共和正式宣告废除奴隶制,却没想到几年后拿破仑夺权掌政,一切又死灰复燃,更出兵镇压反对奴隶制的反抗者。从奴隶制和殖民地取得的利益,许多也用于拿破仑的对外战争之中。
同时拿破仑夺权后又在“民意拥戴”的投票公决下顺利称帝,执政掌权的开明专制风格,也被认为可能或多或少变成了“独裁者的模范”。法国史学家杜拉(Jean
Tulard)指出,拿破仑所象征的强人领导,在史学界就引发了辩论:是否影响到20世纪的独裁者们——毛泽东、希特勒、斯大林——成为后世权力者的仿效楷模?也有左翼的舆论担忧,当前国际局势动荡、极端主义复苏之外又有疫情的灾祸,恐怕会触动民众期望强人领导的渴望,在这样的时刻选择纪念拿破仑,难道不是助长这样的心理?凡此种种就成了法国在纪念拿破仑时,难以回避的心理矛盾。
“是的,我们知道拿破仑并不完美,但….”
面对历史评价的质疑,拿破仑基金会的史学家布兰达(Pierre
Branda)的解释认为,应该回到拿破仑所处的历史环境来评价才公允,布兰达的意见指出,就历史来看:“拿破仑不是种族主义者、也没有‘特别’喜爱奴隶制度,而是在那个历史时代的社会和经济环境下,做出决策反应的实用主义者。”换句话说,对于拿破仑的负面质疑,其实也忽略了拿破仑时代的政治现实手段。
不过也不是没有政治人物对拿破仑的纪念有所疑虑。前总统希拉克(Jacques
Chirac)在2005年时,就因为对拿破仑的负面评价,而拒绝出席拿破仑着名战役——奥斯特利茨之战(The Battle of
Austerlitz)——200周年纪念仪式。这场战役是1805年由拿破仑领军,以少胜多击溃俄罗斯与奥地利联军、彻底瓦解第三次反法同盟的着名大战;前法国总理乔斯班(Lionel
Jospin)也曾经出书《拿破仑之恶》(The Napoleonic
Evil)省思并反讽,法国社会数百年来都仍放不下对拿破仑的造神崇拜。
▌纪念或庆祝的微妙两难
另一种意见则指出,2021年也是巴黎公社(la Commune de
Paris)成立的150周年——这是国际左翼政治运动的历史里程碑,同样对于欧洲也有深远的影响——巴黎公社明明和拿破仑一样,有着正反不同、但颇为重要的历史评价,为何政府偏偏独厚拿破仑,而刻意无视巴黎公社的纪念?
对于今年的逝世200周年纪念,法国性平女权外交事务部长莫雷诺(Élisabeth
Moreno)在3月时就向《费加洛报》直言无法认同,“拿破仑是一个厌女独裁者、一个恢复奴隶制度的人,我们到底是要庆祝什么?”而专门研究拿破仑的史学家卡萨利(Dimitri
Casali)则向法国《RTL》电视台表示困惑:“真不明白大家怎么会对拿破论有这么多反对意见?这在其他国家都没出问题啊?”
微妙之处也在于拿破仑的评价观感,于法国以外的地区也有所差异。《法新社》循此线索讨论了俄国的意见,发现在俄国大众或是史学界之中,对拿破仑的兴趣相当浓厚,尽管过去也是被拿破仑攻略的敌人,但如今反而没有将他视为侵略者历史,而是做为一个英雄崛起奋斗史看待,甚至也带有一些钦佩之情;这或多或少和俄罗斯看待昔日敌人——大日本帝国——的心态有异曲同工。
但是在西印度群岛的海地,对于拿破仑的殖民与奴隶制压榨,是至今都难以抹灭的黑暗记忆。在这些法属殖民地的角度而言,仍是帝国主义的淫威下的被压迫者,拿破仑的角色对他们来说既无所谓的共和国价值、更谈不上光荣历史,仅仅是一个残酷贪婪的征服者而已。
历史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多面体,一刀切的定调评价本来就很难解释所有问题。或可套用历史学界常用的名言——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反映出当代人的诠释与思考,现在法国面临的矛盾也正是如此。随着历史知识的不断累积与深化,传统的帝王将相英雄主义史观已不适用,如何以新的高度、诠释繁琐且跨文化的问题才是需要深思的困境。《BBC》对此访问了法国的雕刻家米歇尔(Emmanuel
Michel),问他如何看待这些争论、又会如何雕塑拿破仑的造像:
“对我而言,拿破仑是一个饱受折磨与内疚、永远无法满足之人…,我不想将他塑造为征服者,他应是一个极为孤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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