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26岁女孩，在新兴的越南，为了更好的生活，走上了各自不同的路。
2019年10月23日，英国埃塞斯特，39名非法移民被反锁在冷冻集装箱内致死，媒体称之为“死亡货车”。
而报案者正是25岁的北爱尔兰人货车司机罗宾森，他打开集装箱发现一切，惊魂不定地报了案，待救援人员赶到，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39具遗体中有男有女，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尸体僵直，有的被剥光了衣服，冷冻集装箱内壁上满是带血的手印，正是他们在箱内敲击求救，直到将双手敲出血来也无人回应，生命最后时刻的绝望印证。
然而就在此刻，远在地球另一端，位于东南亚越南的几个中北部省份里，许多个家庭却在焦急地等待着亲人的消息，完全不知自己的儿女已经命丧在偷渡途中。
越南，一个太平洋岸边冉冉升起的新兴经济体、东南亚的经济引擎、一个越来越摩登和时尚的国度、一个东南亚网红集中地，却因为一个26岁女孩的死，暴露出了它的经济和社会真相。
▲ 越南，胡志明市
01
范氏茶嵋（Pham Thi Tra My），家住越南河静省干禄县，虽然年仅26岁，却已经是家中的经济收入顶梁柱，并且走出了国门——她刚刚在日本辛苦打工了3年。
▲ 26岁的范氏茶嵋
虽然她自己看到了日本的繁华与现代，却无法改变她越南家中的贫困。
父亲范文辛（Pham Vin Thin），母亲阮氏芳（Nguyen Thi Phong），基本以种水稻为生，每月收入合成人民币大约只有2800元。
最要命的是，家中债台高筑，范氏茶嵋在日本打工3年都没能还清家中的债务，没有办法，只能再去个打工收入更高的地方，范氏一家人想到了英国，因为许多当地的越南女性偷渡去英国当美甲师，月薪可达2000英镑（1.8万人民币）。
▲ 范氏茶嵋河静省老家的老屋，父亲将房子抵押来借款给女儿偷渡去英国
于是老夫妻俩东拼西借，把家中唯一值钱的财产——一间小屋也抵押了来借款，凑了3万英镑（27万人民币），送女儿远赴英国打工，为家庭还债。
让26岁的女孩背起家庭经济重担，老父亲或许也有些于心不忍，所以他跟偷渡的蛇头组织者交涉，选了最贵的方式，蛇头说是“VIP之旅”、“像坐飞机商务舱一样”、“保证安全”。
所以范家才出了3万英镑，同样偷渡的一些家庭只出了1万英镑。
▲ 范氏茶嵋的父亲范文辛
据范氏茶嵋的哥哥论坛发帖称，范氏茶嵋先是离开老家去了越南首都河内，办好了去中国的“证件”（伪造的），偷渡到了中国，又从中国到法国，最后转到英国，每到一地都有蛇头的人接应。路途中她告诉家人不要打电话，等安全到达了她会联系他们。
可母亲阮氏芳等来的，却是女儿的“遗书”短信。
▲ 范氏茶嵋临死前发给母亲的短信截屏
“妈妈，对不起，我的旅途没成功，我很爱你和爸爸，我要死了，因为无法呼吸，对不起。”
她甚至在短信中留下了自己希望的归葬地——干禄县元镇，因为越南风俗是要归葬回出生之地。
收到这条遗书短信的范文辛和阮氏芳悲痛不已，父亲范文辛悲伤地对记者说：“如果知道途中是这样的情形，我是不会让她去的，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女儿，还有我的钱！”
▲ 范文辛和女儿范氏茶嵋
目前，英国警方还在进一步确认身份，死者是否为范氏茶嵋。
据媒体称，范家的债却并非范氏茶嵋欠的，而是家里一位男性欠下的。而据越南媒体引述元镇官员的说法，范氏茶嵋兄妹共三人，她最小。
据此推测，家中巨额债务很可能是她哥哥欠下的。
当然也有媒体报道中，父亲范文辛说送女儿偷渡去英国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
02
越南人：
偷渡全世界，只为打黑工寄钱回家
就在范氏茶嵋的家人担心女儿就在“死亡货车”的39人名单中、为她的死为哀痛时，还有许多个越南家庭也在同样难过。
越南人阮定嘉，与范氏茶嵋一样是越南河静省居民。早在去年，他就想办法让儿子阮定良（Nguyen Dinh Luong）偷渡去了法国，在餐馆打黑工。两周前，儿子给他发信息说要离开法国，去英国的美发店打工，还交了1.1万英镑的偷渡费。儿子离开巴黎时发了短信给他，此后就杳无音信。
▲ 阮定良自拍照
直到“死亡货车”新闻出现。
然后有一位匿名的越南人给阮定嘉打电话，说他儿子阮定良就在死者当中，这是意外，非常抱歉。
父亲阮定嘉听完电话，吓得瘫倒在地上，儿子年仅20岁，2017年才18岁时就离开越南远赴俄罗斯打工，还去了乌克兰、德国和法国，这次要去英国。
“我告诉儿子，他想去哪儿都行，只要安全。”
据许多越南家庭讲述，在越南中北部的河静省、义安省等地区，偷渡出国打黑工已经司空见惯，海外打黑工寄回的钱，甚至成为了当地许多家庭的经济支柱。
据相关数据显示，仅仅在今年的前8个月，仅范氏茶嵋家所在河静省北边的越南义安省，外出打工人数就多达4.1万，而其中很多都是出国打工。该省总人口有300多万。
▲ 河静省在越南的位置
位于越南中北部的河静、义安等省，虽然距离首都河内不远，却是越南全国最穷的地区，当地人偷渡去他国打黑工的案件，近年来更是层出不穷。
河静省地处台风走廊，每年都会遭受多次台风暴雨袭击，也常爆发洪水，这也是为何河静省会是越南最贫困之地。
2018年10月，越南人潘大利因为组织偷渡10名河静省居民去中国台湾，被判刑。
2013年，原籍河静省的越南人陈氏香，早年曾在中国大陆打工，后来觉得打工来钱慢，便开始组织偷渡河静省的越南人到中国打工，以谋取暴利。她带领这些偷渡者步行穿越中越边境的山林，然后到广东等地打黑工，每人每月要抽红400到600元给她。中国政府最终将其判刑后驱逐出境。
据参考消息网站引述新华网报道，广西边防总队仅在2012年当年，就查获来自越南的非法入境者3592人。
据台湾媒体报道，2015年，越南河静省男人搭3天3夜火车来中国，到达广州，然后从广州坐船入海，船上带满食物和水，漂浮两周后偷渡到台湾，结果上岸就被抓获。
同样是2015年，3名来自义安省的越南男子在越南芒市，由一位越南女性蛇头带领，由芒市偷渡到边境的中国广西东兴，再乘车经防城港到北海，结果在高速公路上被我公安干警查获，3人以偷越国境罪被判刑6个月。
近年来，由于中国边防严控力度加强，河静和义安两省的越南人开始更多地向6000公里外的欧洲多国偷渡进发。
同时，据人口贩卖问题专家称，每年有数以百计的越南年轻人甚至是童工，被非法偷渡送到英国，在非法的大麻种植厂里工作。
越南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最集中的偷渡和人口贩卖源地国，而且是非战乱国。
03
同样的26岁女孩
不一样的命运
近几年，在媒体眼中，越南是势头正旺的新兴经济体，而且它的人口结构更好，更适合劳动密集型产业发展，大量工厂从中国等国家搬迁至越南，经济学家认为这是越南经济上的“人口红利”，它有望发展成为下一个中国。
越南人口9500万，但平均年龄只有29岁，70%的越南人在35岁以下，这是一个年轻人主宰的国家。
类似中国曾经走过的城市化之路，像中国的“北上广”一样，越南也形成了以北部的政治中心首都河内、南部的经济中心胡志明市为中心的南北两个一线大城市。
截至2019年初，胡志明市的人口已达900万，甚至超越了中国很多省会城市。
走在胡志明市街头，密集飞驰的摩托车和电动车，以及头盔下的年轻面庞，似乎预示着越南一线城市的勃勃生机。
▲ 越南街头
近十年来，越南房价增长了20几倍。目前，胡志明市的市区房屋均价在1.6万人民币/平米，但年轻人打工的平均月收入不到2000人民币，需要工作30年左右而且不吃不喝，才能存够钱在胡志明市买房。
这或许也是范氏茶嵋敢于冒险偷渡去英国当美甲师的原因，在英国每月1.8万人民币的收入，几乎是她在越南国内一线城市打工收入的近10倍，也是她父母二人月收入总和的近10倍，英国打黑工每月收入就足以买下胡志明市一平米的房子，永远离开她贫困的老家河静省。
偷渡英国打工5年，即可买下“越南的上海”胡志明市50平米左右的房子，而且还是市区不是郊区，这对于一个生在越南最贫困省份的26岁女孩来说，的确意味着“更好的生活”，也是几千万越南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 越南女孩们
据英国媒体报道，本次同批偷渡到英国的集装箱很可能有2到3个，被发现的“死亡集装箱”仅仅是其中一个。其他的集装箱或许成功登陆了，没有死人，开始了打黑工月入1.8万的新生活。这就是为何会有那么多越南人前仆后继、明知凶险也要铤而走险的原因。
因为一旦成功，就会从翻天覆地，省去别人30年的奋斗。
同时，由于越南70%都是35岁以下的年轻人，他们痴迷于网络和社交媒体，几乎全民每天上网。
据越南越通社报道，针对河内、胡志明市、岘港（越南北上广）三地年轻人调查，48%的95后是通过社交媒体找到工作的。可见他们对社交网络依赖之深。
同样是出生于1993年的26岁女孩，与范氏茶嵋同龄的芝芙（Chipu），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 芝芙Instagram晒出的夜生活照
她出生于首都河内，父亲在军方工作，母亲是英语教师。芝芙毕业于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胡志明市分校，早在读高中时就入选了“越南小姐”20强，进入娱乐圈，成为影视歌模特多领域的跨界艺人，主演多部电影和剧集，还发布过歌唱专辑。
同时，她在社交媒体Instagram上有350万粉丝，在Youtube上也有大量追随者，仅仅是在Youtube上唱歌每月就能收入一万多美元。
26岁的她已经成为越南最有影响力的社交媒体网红，每日都会发布各种妆容精美、背景华丽的照片，一会身在越南，一会身在欧洲。
如果英国警方确认集装箱内死者中真的有范氏茶嵋，那么22日她所在的集装箱正从比利时港口装船，运往英国。而在同一日，与她同岁的芝芙正在日本迪士尼乐园和环球影城游玩，在Instagram上晒出了名媛美照。
▲ 芝芙晒出的日本游照片
23日范氏茶嵋在集装箱内冻死，芝芙在东京晒出了她用高脚杯和香槟的夜生活。
2018年，越南GDP增速超越中国，达2449亿美元。有报告显示越南是富豪人数增长最快的国家，超过中国和印度。
它在极速发展，却也在极速分化。
两个26岁女孩，在新兴的越南，为了更好的生活，走上了各自不同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