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大的按摩院枪击事件牵动美国社会对种族或性别仇恨的讨论。许多人都在问:这起杀人事件是不是源于仇视亚裔?是不是厌女?<br />
当社会各界普遍认为这起事件根本就是”源于种族与性别偏见”的暴力犯罪行为——也就是”黑特犯罪”(hate
crime,仇恨罪)时,为什么乔治亚州检警却保守地表示本案仅以杀人罪起诉论罪?而究竟美国自1960年代民权运动以来,设立的一系列黑特犯罪防治法,究竟能不能适用于本案,为无辜的亚裔女性受害人,带来一些”迟来的正义”?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先了解究竟什么是黑特犯罪,以及制裁黑特犯罪的相关法律主要内容和发展。
州与联邦的分歧:如何定义黑特犯罪?
黑特犯罪就是源于”种族、肤色、国籍、性别、性倾向、性认同或生理差异”分类偏见所产生的仇视与针对性暴力犯罪行为。在美国脉络下,尤以”种族黑特”(尤其针对黑人)最为敏感与常见。这与美国蓄奴历史,以及3K党的历史有关,在2020年引爆全美BLM运动的弗罗伊德案也是显例。
当然美国的性别黑特犯罪也不少。在《罗诉韦德案》(Roe v.
Wade)之前,妇女因堕胎而受到污名与身体伤害——堕胎的女性有罪、不够贞节——就是显例。至于近期驱动#MeToo运动的好莱坞名导性侵女明星事件,背后就有对”美艳女明星”的异色物化想象与针对性。当然,全美各处发生针对同性恋者与跨性别族群的暴力伤害行为就更为明显。
其实美国社会对各类黑特并非全无反省或回应。1968年因民权运动兴起所订立的《联邦民权法》,就特别明文”种族、肤色、宗教与国籍”等群体的暴力攻击行为是黑特犯罪;而所谓暴力行为,则包括杀人、伤害、意图伤害、威胁或强制等。换言之,在《联邦民权法》通过之后,若某白人有意地基于偏见或仇恨,而杀害或伤害有色人种,就是一种黑特犯罪。
这是美国联邦政府对反黑特犯罪迈出的一大步。但从实践面来看,联邦政府透过这部法律介入调查的个案不多,能顺利进入起诉阶段并定罪的更是少之又少。
主要原因是,黑特犯罪的构成要件非常严格,因此要能真的成立黑特犯罪非常困难。其中最困难的,就是检方必须能够证明这项犯罪行为是”冲着某特定族群而来”,而且还是基于偏见与仇恨后,才能成立罪责。但实际上,要能证明这样的意图非常困难,这必须从被杀害者的外观数量、犯罪嫌疑人的过往行为、历史和现场杀害行为来证明其动机与针对性。结果当然是:这样的个案少之又少。
另一项技术问题是,州与联邦之间对管辖权、调查权的分配议题。一般来说,刑法是州的管辖权限,因此联邦检调单位必须要能越过州权优先的诸多限制。考虑到刑事侦查的量能分配,本法其实也给予联邦检察长(General
Attorney)是否介入调查的自主裁量空间。但很多时候,联邦检察长在考虑到州政府对犯罪的调查与起诉远较联邦政府容易,就会放弃调查。如此一来,这又再度降低联邦反黑特犯罪法适用的机会。
由此看来,联邦反黑特法显然无法实时响应矫治黑特犯罪的需求,因此各州也加入反黑特立法行列。1978年加州就率先通过第一部黑特犯罪法,1981年哥伦比亚特区也跟进,接下来则是1982年的阿拉斯加。最晚跟进的则是发生本案的乔治亚州,一直要到2020年,也就是本案发生的前一年,乔治亚州才制裁黑特犯罪的立法。目前全美只剩下阿肯色、南卡罗莱纳与怀俄明州没有相关立法。
不过47个州、一个特区再加上一部联邦法律,就等于全美有49部反黑特法。
如此一来,各州的法规当然有很大的差异性,这些差异来自于各州要保护的群体和要制裁的行为都不同。举例来说,加州最早通过的法律就只保护”种族,宗教,肤色和国籍”四种群体,而且只处罚黑特杀人,一直要到1987年才又加入”加重攻击”(aggravated
assault)、殴打和强制(battery and assault)、妨碍性自主(rape & sexual
assault)、威胁和恐吓(threat or coercion)
、纵火(arson),侵入(invasion)与跟踪(stalker)等行为。
至于哥伦比亚特区在前四种群体外,还纳入了”血统”;阿拉斯加则率先将”性别”纳入身份群体。1982年阿拉斯加再修法将”性行为”纳入身份保障类型。之后在1990年代,又有更多州增加了身障或性倾向等分类。某些州甚至纳入包括年龄、婚姻状况,武装部队成员和民权组织成员等身份类型。
但这真的有用吗?
联邦黑特犯罪防治法的诞生
1998年美国发生两件骇人听闻的黑特杀人案件,再度引发美国社会对黑特犯罪的关注。
来自怀俄明州的马修(Matthew
Shepard)是一位同性恋青少年,他在学校长期遭受罢凌,最终竟被恐同者凌虐后杀害;而小詹姆斯伯德(James Byrd
Jr.)是德州的非裔居民,他被三名白人捆绑在卡车上凌虐后,不幸身亡。两起案件发生后各界哗然,但如此鲜明的黑特犯罪,居然都没有办法以黑特罪论处。原因是当时这两个州都没有任何反黑特犯罪法,且联邦民权法又未将”性倾向”纳入保护群体范围,加上德州也对联邦介入的态度表示反对,因此最终两案都仅能以一般犯罪行为来论处。
于是,这给了联邦政府扩张修法的空间,但修法之路漫长。2007年,好不容易有国会拍定的版本在众院闯关成功,但却因为小布什扬言否决的强力抵制,最终没能在参院闯关成功。一直到2009年,欧巴马才顺利签署批准了以两位受害人为名的
Matthew Shepard & James Byrd Jr. Act 法案(正式名称为”黑特犯罪防治法”,Hate Crimes
Prevention Act),以增加联邦政府对黑特犯罪的追诉空间。它对联邦黑特犯罪的定义是:
“基于种族、肤色、宗教信仰、国籍、性倾向、性别与身心障碍的认识或事实”而故意或意图伤害该群体个人的各类犯罪行为,包括杀人、伤害、妨碍性自主、胁迫、纵火与骚扰。”
这部法律几乎纳入最大的保护族群范围。而且本法也让联邦检察长可以指派合宜代表介入侦办调查,加上只要他能指出联邦政府有介入调查的利益(interest),那么联邦政府就可能越过州政府,对具体个案进行调查甚至起诉。如此立法设计,大大扩张了联邦政府介入黑特犯罪的空间与可能性。
更重要的——或许是最重要的新措施,是纳入”防治”机制。比方联邦政府有权要求各州通报疑似黑特犯罪的个案,以作为统计、研究和预防的基础。联邦政府的实质起诉行动,也高度仰赖这些通报数据与个案。自2009年以来,全美各地通报的疑似黑特行为,或许也因为联邦政府的防治措施,而有逐步下降的趋势。
但是,就在BLM运动不满一年、且疫情渐缓之际,如此大规模杀害亚裔女性的犯罪,还是在亚特兰大发生了。
亚特兰大枪击案能定义为黑特犯罪?
前文提到,乔治亚州的反黑特犯罪法是全美最新诞生的反黑特法,一直要到2020年才通过。但回顾乔治亚州的反黑特立法,同样也经历漫漫长路。事实上,乔治亚州议会在2000年就曾推动通过反黑特犯罪法,但2004年却被乔治亚州最高法院认定立法模糊而有违宪之虞,遭受否决。随着2020年再爆发黑人青年阿贝瑞(Ahmaud
Arbery)和布鲁克斯(Rayshard Brooks)遭暴力杀害事件,再度引爆乔治亚州内反黑特立法的呼声。
2020年6月,乔治亚州通过反黑特犯罪法,保障”种族、性别、性取向、肤色、宗教、国籍、精神、残疾或肢体残疾”等群体免于歧视暴力。该法也要求,检调人员介入调查时,需就”疑似”仇恨犯罪的任何犯罪提交”偏见犯罪报告”,纳入投诉人的姓名和受保护的身份(例如种族),以及是否有证据表明,所涉事件牵涉嫌疑人对受害人所属群体的客观或主观认识,以及嫌疑人是否有与相关暴力犯行相关的仇恨言论或行为记录。
因此不少媒体都强调,此次事件是对本法的试炼。
几个值得思考的议题是:本案是白人男子对”亚裔女性”,而且还是从事性服务的亚裔女性的攻击事件;至于弗罗伊德案,则是典型白人警察对黑人的过当执法事件。在美国种族压迫的历史脉络下,建构白人警察对弗罗伊德具有针对性的”仇恨暴力”尚且困难,何况本案牵涉的是,更为幽微且复杂的群体分类。
这意味着,即使检警真能证明这位涉案白人枪手Robert Aaron
Long有”锁定”特定群体并杀害的意图,他也在”主观上或客观上”都认知到该群体的存在并带有偏见,但这位嫌疑人黑特的对象究竟是基于”种族”、”性别”或”肤色”?他的仇恨与歧视,是来自于她们的亚裔身分,还是她们”从事按摩(或性服务工作)的女性”?而亚裔是否是一个独立的”种族”概念?本案涉及的6名韩裔又是否能与其他亚裔共享一个”亚裔”的族群概念?所谓的”黄种人”真能与”黑人”一样纳入”肤色”来思考吗?
另外,”亚裔女性”又能独立成为一个受保护的类型吗?检警是否能找到足够证据支持嫌疑人”厌女”,尤其厌亚洲女人?尤其是,当她们从事性工作,简直贴和美国社会许多人对亚裔女性的异色刻板印象时,检方是否有可能找到足够证据证明他是真的”冲着从事性工作者的亚裔女性”而来?
总结而言,案件发生后,也有不少人期待联邦黑特犯罪防治法能发挥功能。拜登政府也大动作响应社会期待,除了多次谴责亚裔歧视,拜登并于2021年3月19日发布正式声明,支持由来自纽约皇后区的华裔众议员孟昭文所提案的”新冠黑特防治法”(COVID-19
Hate Crimes Act)。
《纽约时报》等社论与报导,也因本案的发生,而将视角置于”因中国引发新冠疫情而导致的仇视”现象,而少有从性别视角出发来观察,或讨论美国社会对亚裔女性存在的异色观点与偏见。姑且不论本案少了”厌女”的视角,跟美国女性解放向来不及种族解放运动来得蓬勃有关,亚裔种族案件所得到的诉讼战法律资源或支持团体,明显比非裔案件少得多。这样的现象,除了前面已经提到”亚裔”概念的复杂性有关,也跟亚裔呈现的”未必那么弱势”的形象有关。
美国知名的亚裔女性脱口秀表演者Ali Wong在她的脱口秀中,有一连串地狱梗也许可以具体地说明亚裔美人的多样性。她说:
我跟我老公,体内各有一半繁华亚洲(Fancy Asia)与丛林亚洲(Jungle
Asia)。我是半个中国人,半个越南人,我先生则是半个日本人,半个菲律宾人。虽然我们一句中文都不会说,但我们会在家摆设亚洲家具店的字画,也会去参加贵得要命的东方禅修课程,让我们记得我们是亚洲人。我读UCLA的人类学系,当初一看到我那读哈佛商学院的老公,当然是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不用出去上班,而能在家里的免治马桶享受慢慢大号的乐趣。”
各界都还在等待乔治亚州检对本案的响应,以及检警提供调查报告进一步厘清。本案是不是黑特犯罪?大家也都各有不同主张与解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黑特犯罪的起诉门坎,恐怕是本案检察官必须跨越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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